陳剛,主政雄安的日子
雄縣退休老干部常小路還記得去年5月的時候,“聽說陳剛要來新區當一把手,街坊鄰居在網上找他的資料看,好家伙!11年前就是北京市朝陽區的書記,5年前就是北京市委常委,我們雄安來了個有本事的領導”。
同時,成立兩個月的雄安新區臨時黨委辦公室里,副書記劉寶玲的目光,被陳剛的另一段履歷吸引:2013年出任貴州省委常委、貴陽市委書記。這意味著,陳剛見識過大城市,也有過落后地區的經歷;既擁有奧運會期間的城市管理經驗,又擁有打造“云上貴州”的數字化經驗。“我們雄安來了個閱歷豐富的專家型領導。”劉寶玲心想。
2017年5月31日,消息公布:陳剛出任河北省委常委、雄安新區臨時黨委書記。兩天后,他開始了對雄安新區的第一次調研。
第一次調研,決定排查2980件遺留問題
當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滿,在新區臨時黨委、籌備工作委員會,陳剛和大家認識了:“以后我們都在一起工作,希望多交流,互相幫助,其他的各項工作,按照原來的部署做。”沒有迎來送往,沒有太多寒暄,陳剛希望盡快到下面轉一轉、看一看,新區干部也是此念。
一路上,劉寶玲向陳剛介紹說:“整個新區有557個村,在上次村委會換屆中,有大約200個村沒換屆,現在沒有村委會。已經換屆的,選舉質量到底怎么樣?選上來的干部是不是公平競爭、‘明媒正娶’的?其中有沒有拉票賄選、有沒有宗族勢力把持?還要打個問號。”
陳剛把新區的三個縣——容城、雄縣、安新都走了一遍,去了村莊、社區和企業,又到白洋淀看了生態保護情況,到宋遼古戰道看了文化遺產情況。看得全面,情況很多,千頭萬緒,從哪入手?新區的干部在等著他。一整天的調研結束后,陳剛給出的答案是:開展三項行動,第一是加強基層組織建設,第二是整頓軟弱渙散的基層組織,第三是清理歷史遺留問題。這些問題不解決完,不征地、不拆遷、不開工。
2017年11月,陳剛(左一)在雄縣視察冬季取暖工作,并與群眾交談。(劉向陽 / 攝)
新區的干部先是一愣。按照常規思維,大家多少以為,陳剛會說先抓規劃。劉寶玲一琢磨,眼前一亮:“先抓規劃是對的,但是再好的規劃,都要靠人來落實,人是關鍵性因素。這不就是先抓黨的建設嗎?不就是先凝聚基層組織的戰斗力嗎?別小看他提出的三件事,事關重大,難度也很大,做不好就是這座千年大廈的基礎不牢。”
從那天起,新區用了3個月時間,全面排查基層組織問題和歷史遺留問題。劉寶玲統計過,“我們一共查出2980余件,已解決2800多件,還有100來件正在解決。你想想,這2800多件基層遺留問題,得牽扯多少老百姓的利益?映射出多少深層次問題?如果不解決,我們在以后的城市建設當中會產生多么大的阻力?得付出多大的行政成本和財務成本?到那時候,拆也拆不動,搬也搬不走,村霸冒出來了,黑惡勢力冒出來了,宗族勢力冒出來了,處處都會是掣肘。”在成功打掉了一個盤踞20多年的黑惡勢力和一批違紀違法的村官后,新區干部對陳剛的第一步很服氣,“這不光說明他第一次調研看得很細,而且說明他對黨的執政規律把握得很好,這里面有他豐富的閱歷”。
這份“豐富的閱歷”,來自陳剛人生的數次轉型。他1965年出生于江蘇揚州,15歲考上揚州師范學院化學系,隨后在哈爾濱工業大學讀研、北京大學讀博,讀了整整10年化學。學成參加工作,他的第一站是北京玻璃研究所,第二站是北京一輕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又過了整整10年,他出任北京市外經貿委副主任,步入仕途。其后,便是在北京市朝陽區委、區政府的歷練。到十八大前夕,北京市委換屆選舉,陳剛成為那屆市委常委中唯一的“博士常委”,分管中關村的工作,與互聯網產業結緣。2013年,他帶著在北京求學、工作26年的經驗,前往西部地區的貴州任職。
用劉寶玲的話說,陳剛這是“在研究機構待過,在企業待過;在政府系統干過,在黨委系統干過;在大城市工作過,在貧困地區工作過;常規的機關工作經歷過,建設奧運場館這般大事也經歷過。這樣的閱歷,對于他承擔起中央交給他的建設雄安新區的重任,是很好的支撐和積累”。
在陳剛履新雄安近一個月后,2017年6月21日,中共河北雄安新區工作委員會、河北雄安新區管理委員會正式成立,陳剛出任新區黨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劉寶玲則出任新區黨工委副書記、管委會常務副主任。當年11月12日,新區工委黨校宣告成立,陳剛是校長,劉寶玲是常務副校長。
在成立黨校這件事上,劉寶玲佩服陳剛的遠見。“新區剛建立不久,在機構很少、職能不全的情況下,他就提出來:‘我們要先建黨校。規劃建設雄安新區,必須首先用科學理論、現代理念、科技知識、改革素養武裝全體干部頭腦。’他提出這個黨校,沒有編制,沒有常設機構,沒有教職工,更沒有校舍,也沒有圍墻,只有編辦給我們的一塊牌子,我們掛上,就組成了一個‘虛擬’的黨校。但是,它虛而不虛,聯合中央黨校、浦東干部學院、國家行政學院、省委黨校聯合辦學,每周六都開課,就在管委會的大會議室里上。陳剛同志訂了一個課程表,自己給大家講8次課。第一講就是學習和領會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給我們從宏觀上輔導十九大精神。”
“大數據是和雄安一起生長出來的”
劉寶玲建了一個微信群,群成員是新區三縣的書記、縣長、主要干部和管委會的領導干部。陳剛主政雄安新區后,自然加入了這個群。
這是小群,管委會還有一個釘釘群,是大群,管委會的200多名工作人員都在里面,日常工作信息會在這里發布。省委常委陳剛同樣加入了,他對大家有什么工作要求,也會隨時在群里說。多了一名省委常委在群里,大家并沒有怵,群里的氣氛依然活躍。
管委會的領導開會,常常會出現“兵分多地”的情況——陳剛在北京,或在石家莊,其他班子成員有的在管委會機關,有的在縣里。陳剛便會用釘釘保密系統發起電話會議,大家拿著手機準時“參會”,方便高效。
經常,夜里一兩點,劉寶玲會收到陳剛發來的微信消息。“就在前天白天,他發現了一件事,一家企業打著‘雄安節能建筑研討會’的旗號,在網上發布不實消息。他在微信上跟我說,‘此事要關注一下’。我回答,‘知道了’。次日,我把查到的情況回復給他,‘已查到是哪家企業干的’。半夜兩點,我躺下時,看見微信上有他的留言,時間是一點多,問我們對此事有何處理意見。我回復了三條意見,并告知已妥善處理完畢。”
一件很可能對雄安新區造成負面影響的事,陳剛和新區干部通過微信,快速處置完畢。他每天要處理許多類似的問題,涉及新區的,他大拇指一動,發給新區有關干部,大家辦結了也在微信或釘釘里回復,配合默契,把握得當。
“他比我們更懂得、更熟悉利用信息化手段處理政務。”在劉寶玲看來,陳剛算得上“大數據第一人”。就在我們到訪雄安的10天前,2月28日,美國蘋果公司宣布,從即日起,中國內地的iCloud服務轉由云上貴州大數據產業發展有限公司負責運營。這背后,就有陳剛的努力。
2013年7月,陳剛出任貴州省委常委、貴陽市委書記,力主在貴州發展大數據產業。履新大概一個月后,他回北京見了兩個人:聯想集團創始人柳傳志、中關村科技園區協會聯席會主席王小蘭。陳剛說想建一個中關村貴陽科技園,兩個互聯網大佬愣住了,反問陳剛:你腦袋沒有發熱吧?這么高端的東西和落后的貴陽有什么關聯?
但陳剛是理學博士出身,他看到了具體而系統的依據。大數據的運營需要大量電力,貴州正好水煤資源豐富,工業用電價格明顯低于內地;大數據中心存放的服務器需要恒溫恒濕,貴州正好常年氣候涼爽;大數據的存儲最忌自然災害,貴州正好地質結構穩定,少有災害。他磨破了嘴皮子,把柳傳志、王小蘭請到了貴陽,終于讓他們從懷疑者變成了支持者。此后,“云上貴州”這個有點詩意的名詞問世,西南一隅的貴陽成了中國的“大數據之都”。2015年6月,習近平到貴州考察時,專門參觀了貴陽大數據交易所,并留下一句話:“貴州發展大數據確實有道理。”
“大數據對別人來說,或許只是個概念,是個順口溜;但對陳剛來說,是活生生的現實。”劉寶玲介紹說,“他一到雄安就提出,要建設一個物理空間的雄安, 同時還要建設一個數字空間的雄安。如果說已有的城市,是把大數據粘貼上去的,那么雄安的大數據,是和雄安一起生長出來的。”
新區管委會副主任張玉鑫,今年1月從上海浦東新區調任雄安新區后,大部分工作是參與規劃編制。“新區規劃里,浸透了陳剛對‘未來雄安’的思考。比如說,編制智能交通時,他會設想,應該規劃一座什么形態的立體城市?地面上的路網應該是棋盤式的密集小路,用于人們的步行慢行;還應該有一個半地下、地下的路網,容納通勤公交車、私家車以及今后的無人車,用于車輛的快進快出。這說明他牢記雄安新區的使命——要有效化解‘大城市病’。”
最近,陳剛請張玉鑫幫他搜集一些資料,國內外關于控制性詳細規劃編制的標準、法規、制度、案例、成果等。“我們找了國內新區的規劃,深圳的、上海浦東的、北京通州的;也找了國際上和雄安相似、濱海近湖的城市的規劃,芝加哥的、洛杉磯的、多倫多的、哥本哈根的。他的視野非常開闊,博采眾長為雄安所用。”張玉鑫認為,“雄安規劃是一份跳出所有既有城市發展模式的規劃,‘無改革創新,無雄安價值’,這是陳剛一直掛在嘴上的。”
和鄉村教師說起自己上學的往事
常小路談及陳剛,開場白是:“我退休近10年,不認識陳剛,也不認識新區任何一個領導,現在認識的都是老百姓。我能講的,就是一個村民和陳剛的事。他做到了‘民有所呼,我有所應’。”
2017年國慶節前,雄縣一鋪南村一位老太太從媒體上得知新區管委會設立了群眾接待日,決定去看看。她兒子的工資拖欠多年,沒有得到合理解決。到了管委會,很快有人接待了她。一照面,是平時在電視上見過的一張熟臉,老太太心里思忖,“這不是陳剛嗎?”陳剛認真記下了她反映的情況,沒過多久,拖延多年的問題給徹底解決了。此事傳遍了四鄰八鄉,老太太逢人就說:“我看陳剛書記吶,年紀不大,但對我們農村人有感情。”
在我們的采訪中,幾乎每個人都提到了陳剛“滿懷感情”。新區臨時黨委委員、籌委會副主任于振海說:“他身上能看到那種情懷,對事業滿懷感情,對群眾滿懷感情,二者交融在一起的那種情懷。”劉寶玲印象深刻的是今年春節。陳剛這個年是在雄安過的。大年三十的早上,劉寶玲忙著別的工作,沒和陳剛一塊。下午見到陳剛,問他去哪兒了,他說,先去自由市場轉了轉,看看大家買什么年貨,物價怎么樣,食品是不是安全,還有,看看大家的表情和氣色,是喜氣洋洋的過年還是愁眉苦臉的過年。從自由市場出來,他又去了一個義務寫春聯的文化市場。
2018年春節期間,陳剛與雄安新區建設者一起包餃子、過年。(劉向陽 / 攝)
“看人寫春聯?”劉寶玲有些驚奇。陳剛笑笑說,老百姓托人寫春聯,寫的是他們對生活的心愿。劉寶玲明白了,“春聯都寫了些什么?”陳剛總結,一是支持新區的建設,經歷了大半年時間,克服了不能蓋房屋、家庭作坊不能開工的種種困難,老百姓還是深明大義,春聯里滿是對新區的支持;二是憧憬未來的生活,老百姓把綠色的、智慧的、創新的雄安和自己身邊的房子、車子、空氣質量聯系起來了,這就是藏在春聯里的民情。
整個春節,陳剛沒有休息。正月初六,他的電話打給了雄縣縣委常委、農工委書記劉玉峰:“明天去你們那兒看看10萬畝造林的地塊。”第二天一早,劉玉峰在高速路口等著。陳剛的車一到,接上劉玉峰直奔造林面積最大的昝(音同攢)崗鎮,一分鐘也不耽擱,匯報就在車上聽。“這就是他的工作方式,到基層來,頭一天臨時通知你,不會給你修飾基層面貌的時間。第二天上車就匯報工作,也不會給你長篇大論的機會。”劉玉峰說。
這是劉玉峰第二次“見到”陳剛,上一次是在視頻里。那是1月22日,陳剛通過視頻,召開了10萬畝造林動員會。當時土地騰退了52%;不到一個月,陳剛來到造林現場時,騰退面積已達95%。只等天氣變暖,就可以種樹了,春天要種一半以上,2018年要全部完成10萬畝造林計劃。劉玉峰向記者感慨道:“別人造城先修路,我們造城先造林。新區這個決策是有超前性和創新性的。”
昝崗鎮以東十幾公里,有一所開口小學,陳剛也去過。同樣是來之前的頭一天晚上,他讓縣里把所有學校的名稱、校長姓名、教師數目、學生數目、占地面積列個表,再加上全縣的學校分布地圖,一起發給他。第二天,等縣委書記萬樹軍、主管教育的副縣長滕秋安、縣教育局長趙勇鴻上了車,陳剛才告訴他們,去開口小學和第三初級中學。滕秋安心里“咯噔”一下:“這可是選了辦學條件最不好的兩所學校。開口小學離縣城最遠,第三初中在城鄉接合部。”
結果,就是在“最不好”的開口小學,發生了讓滕秋安感動的一幕。陳剛站著聽六年級的數學課,然后跟幾位老師開座談會。“鄉村教師很淳樸,哪有不緊張的?陳剛書記就說起他自己上學時的一件事。那時候,他學習成績不太好,也沒信心;他參加了學校的文藝隊,有一次到校外文藝演出,大獲成功,他站在舞臺上,一下子就找回了自信。由此可見,素質教育多重要,老師對孩子一個特長的挖掘會影響孩子的一生。老師們一聽,忘記了緊張,紛紛說起自己教學生的事。不管是說的,還是我們聽的,都被其中的師生情感動了。結果,座談會大大超時。”
看完兩所學校后,陳剛在車上對縣里同行的干部說了三個“不相信”。“他說,第一,不相信新區的家長不重視教育,個體經濟再發達,輟學在家做生意掙錢再多,那也比不上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情;第二,不相信新區的教師不愛崗敬業;第三,不相信新區的干部不會抓教育。他這三個‘不相信’,是斬釘截鐵說出來的,我們在車上一聽,真有點熱血沸騰。”趙勇鴻說,“坦率地講,過去我們三個縣的教育在保定是落后的,現在新區的成立讓教育有了新希望。”
此行過后,陳剛提出了“千年大計,教育先行”的三年提升計劃。就在我們到訪雄安的同一時間,北京清華大學附中也在雄安進行考察。而中關村三小、八十中學等北京名校,已經開始對口支援雄安新區的學校。
而在容東片區,即將搬離家園的8個村的村民,記住的是陳剛另一句話:“我們要留住鄉愁。”他帶著文物保護專家和工程技術人員,走遍了8個村莊,讓村民們自己選出最能代表鄉愁的典型元素,永久性保留下來。有的選了年頭悠久的老房子、老井、老樹、老橋,有的選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武術、剪紙、木雕。將來,新區會編制一份“記得住鄉愁專項行動規劃”。
目送我們踏上回程時,劉寶玲看著長長的高速公路說:“你們知道陳剛一天能在新區、石家莊和北京之間跑多少趟嗎?我們數過,四五趟。司機一早從石家莊開車送他來新區,8點接待重要的來訪客人,邊吃早飯邊談。9點坐高鐵,一個多小時回到石家莊,參加10點半的省委會議。散會后高鐵回新區,參加活動。下午司機開車送他回石家莊,參加省里的重要會議。到了晚上,又趕到北京,新區的規劃還在緊鑼密鼓地修改,專家們分組討論,一張圖、一條線、一個字地斟酌,和總書記重要指示精神對標,和國際標準對標,和中國特色對標,有時圍著一張小茶桌能改一宿,困了他就站起來聽大家討論。陳剛并沒有比別人多一分鐘時間,勞累過度了也會病倒,醒來了還是惦記著趕回新區開會。”?
劉寶玲認為,這既是陳剛扎實的作風,也是歷史賦予陳剛特殊的重任。“對省里來說,他是省委常委、副省長,是參與決策人;對新區來說,他是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又是牽頭落實人。怎樣對接千年大計的規劃和雄安新區的實踐,他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
陳剛曾對劉寶玲說過,每晚臨睡前,腦子里就像過電影一樣,把白天的工作過一遍,疏忽的細節和新的想法一閃過,馬上又拿筆記下。“回放”和“檢索”完畢,確無遺漏,他會進入自己喜歡的閱讀時間。看書的習慣,他保留至今;所看的書,涉獵甚廣。劉寶玲常常想,在陳剛的身上,能照見黨的用人政策,“一個學者型的干部,也有其豐富的實踐閱歷;一個現代化的干部,又繼承了黨的優良傳統”。(記者 許陳靜)